对话路民旭教授：

青岛“11·22”事故是灾难，也是财富

编者按： 今年11月22日，是山东省青岛市“11·22”中石化东黄输油管道泄漏爆炸特别重大事故5周年。为了纪念这个特殊日子，本刊主编朱行之（ZHU）专访了国务院青岛“11·22”原油管道泄漏爆炸特别重大事故调查组成员、我国著名腐蚀与防护专家、 NACE Fellow、北京科技大学教授、北京安科集团董事长路民旭（LU），现将谈话内容摘要刊登如下，以飨读者。

ZHU： 5年前，您作为国务院青岛“11·22”原油管道泄漏爆炸特别重大事故调查组成员，曾经深入事故现场开展调查，请您谈谈当时的情景和感受。

LU: 事故虽然过去了5年，但许多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2013年11月下旬，我正在日本JFE钢铁厂考察访问。 11月23日清晨用餐时，看到日本电视新闻报道中国青岛发生了输油管道爆炸，感到非常震惊。正要和国内联系，就接到国家安监总局打来的电话，要我尽快赶回国内参加事故调查。我立即中断考察行程，于当天乘飞机回到北京，晚上抵达青岛。我和中国石油大学于达教授、西南石油大学李长俊教授、石油管工程技术研究院霍春勇教授分到一个小组，主要任务是调查泄漏原因和泄漏量。 24日上午我们乘车来到事故现场，虽然搜救遇难者和伤员等主要工作已经结束，但爆炸所造成的巨大破坏仍然让人触目惊心。青岛经济开发区秦皇岛路和斋堂岛街一带排水暗渠水泥盖板全部掀翻，横七竖八散落在居民小区的马路上。周边的丽东化工厂、益和电器公司的部分建筑严重损毁，满目疮痍，让人心情格外沉重。据事后确认公布，这次事故共造成63人死亡、 156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75 172万元。现场我们遇到了正在指挥抢险的中石化集团公司傅成玉董事长和管道储运公司钱建华总经理，钱总向我们简单介绍了事故情况后带我们到东黄复线管道泄漏点，调查工作随即开始。

ZHU： 通过调查发现造成管道泄漏的原因是什么？

LU： 泄漏事故发生时，东黄输油管道正在输送埃斯坡、罕戈1:1混合原油，密度0.86吨/立方米，饱和蒸汽压13.1千帕，蒸汽爆炸极限1.76%～8.55%，闭杯闪点﹣16℃。油品属轻质原油。原油出站温度27.8℃，满负荷运行出站压力4.67兆帕。输油管道在秦皇岛路桥涵南半幅顶板下架空穿过，与排水暗渠交叉。桥涵内设3座支墩，管道通过支墩洞孔穿越暗渠，顶部距桥涵顶板110厘米，底部距渠底148厘米，管道穿过桥涵两侧壁部位采用细石混凝土进行封堵。我们通过现场勘验、物证检测、调查询问、查阅资料，并经综合分析认定：首先由于与排水暗渠交叉段的输油管道所处区域土壤盐碱和地下水氯化物含量高，同时排水暗渠内随着潮汐变化海水倒灌，输油管道长期处于干湿交替的海水盐雾腐蚀环境；其次管道上部是市政重要道路，大型载重卡车往来频繁，使得管道承受比较大的载荷和振动，导致管道下部与墙体接触的防腐层在力学作用下首先老化破损；防腐层破损之后，管道金属与土壤发生直接接触，电化学腐蚀减薄加速，导致管道底部壁厚减薄到不足3 mm，在内压作用下导致大面积破裂，造成大批量原油瞬间泄漏。泄漏点位于秦皇岛路桥涵东侧墙体外15 cm左右，处于管道正下部位置。经计算、认定，原油泄漏量约2 000多吨。

泄漏原油部分反冲出路面，大部分从穿越处直接进入排水暗渠。泄漏原油挥发的油气与排水暗渠空间内的空气形成易燃易爆的混合气体，并在相对密闭的排水暗渠内积聚。由于从原油泄漏到发生爆炸达8个多小时，受海水倒灌影响，泄漏原油及其混合气体在排水暗渠内蔓延、扩散、积聚，最终造成大范围连续爆炸。为此在2014年全国油气输送管道隐患排查整治攻坚战中，将密闭空间问题作为排查的重点之一。

ZHU： 这次事故造成了人民生命财产的重大损失，令人非常痛心。请您谈谈我们应该汲取哪些教训，以防止事故的再次发生？

LU： “11·22”事故是一场灾难，也是一笔宝贵财富。它像警钟长鸣，时刻提醒我们要把安全摆在第一位。正如习总书记强调的：人命关天，发展决不能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当前我国管道安全所面临问题的复杂程度远比西方国家大得多、面临的风险也多得多。钢管材料研制和应用在较短时间里实现了从单纯依靠进口到国产化， X80钢钢管敷设里程达到全世界之最。管道建设速度也很惊人，前几年几乎以每年数千公里的速度增长，目前达到12万多公里。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快了，就必然会把一些我们原来没有认识到的问题带到管道工程中。在今年的管道完整性大会上，黄维和院士曾提出当前管道安全首先面临三大突出风险：高压直流输电系统对油气管道的安全影响；复杂地质条件下管道的服役安全问题； X80钢环焊缝缺陷的安全保障问题。我们在诸如焊接技术和检测技术方面，高水平施工队伍、检测队伍和监理队伍发展方面，以及管道安全运行维护和完整性管理水平方面都还有比较大的提升空间，以适应油气管道高速发展的形势需求。此外管道面临的外部干扰问题日益突出，我们对管道在各种外部干扰作用下的失效机理和失效规律方面的研究和认识还很不深入。同时，各级政府和广大民众对管道安全保护的意识和认知都还需要进一步提升。

目前，我们正在和国内油气管道、电网和地铁等公司合作研究，谋求解决高压交直流输电线路、高铁、城铁杂散电流对管道干扰和影响问题。国内不少单位也在开展对含缺陷管道的剩余寿命评价和剩余强度的评价方法和焊缝缺陷、热影响区、止裂韧性等关键问题的研究。管道企业针对近期发生的几起安全事故进一步加强管道建设和运行管理，解决外部载荷过重以及复杂地质条件下管道服役等关键问题。智慧管道建设也应该突出考虑管道的安全风险监控，如管道外力导致应力应变监测、管道的交直流干扰监测、高后果区和环境敏感区其它风险监测等。相信这些措施都会为促进我国管道安全水平的提高做出贡献。

管道是线性工程，本体安全事关公共安全。尤其需要政府和有关部门加强对管道安全的监管和服务，需要企业持之以恒保障对安全的投入，并持续不断完善，消除管理的薄弱环节。加强对公众的安全知识普及和教育也很重要，希望通过《管道保护》杂志、中国管道保护网等文化平台，进一步推动我国管道安全法治建设和管道安全保护知识的普及。

ZHU： 谢谢您接受采访。